【千古】50
三日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。千古三人窝在客栈里,五加尝试各种方法,皆无果。
今日,落雨了,雨不大,打在屋檐上却烦躁人心。不知是雨乱,是心乱,还是人乱。
『麦来回走了。我已经好了。』千古至满三日,无论是失明还是热症都骤然消失,仿佛从不曾出现过。
“这不合理,这真的不合理。”看到千古好转,他当然乐见,可这三日的尝试,让他明白了他是怎样的束手无策,这根本完全不符合医学上的认知。
『安心,安心。没什么事的。』千古捻起一颗杏脯扔进嘴里。他发现他越来越喜欢吃这种甜滋滋的小零食。
“啊啊,算了。”五加确实无计可施,他转头想说什么,却看见千古面前的纸袋空空如也。
“千古呐,”五加拿过纸袋倒了倒,“我刚给你拿了三袋!整整三袋!”
“这有一炷香吗,你竟然全吃完了!”五加惊了,“不准吃了。”
『五加~~~』千古不舍地看了一眼纸袋,可怜巴巴地央求。
五加硬下心来,“不行。”这三天千古吃得够多了!
『五加。』千古抓住了千古的袖子。
五加背对着千古,终究还是心软,“一天一包,不能再多了。”这种行为必须经过限制。
『好。』千古看五加已经让步,见好就收。
“我们该继续……”
『我要离开几日。』千古突然说。
五加觉得突兀,这是自三人行,第一次千古提出单独离开。
五加按按手心,这一次他有些不安。
幸好是背对,其实就算正对着,千古也无法睁眼看他,他知道。五加勉强笑着说,“要离开几日?已经三日了,原本计划的行程与村庄病人都耽搁不少了。”
千古回答:『少则一两日,多则三五日。我会速去速回,追上你们。』
看来千古必须要离开。
“好。”五加走了几步,“我去和玄奘法师讲一声。”
五加走后,千古掏出血念珠化为九帝钱,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手心响动。
快要到苗疆了,有些人终究要见上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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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玄奘法师道别时,五加拿来五袋甜食果子,“喏,只有五袋。吃完记得回来。”五加别扭地递给千古。
『好。我记得了。』千古接过,好好收起。
这时玄奘开了口,“别忘了论道。”
『你们别这样,』千古无奈笑了一声,『好像我不再回来似的。』
“早去早回,妖界我们还不知该如何进入。”玄奘默默陈述。
『嗯。』千古应下,『这就来去了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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绵延的鲁山重峦叠嶂,千峰竞秀,高低错落有致,蔚为壮观,
登上鲁山,千古一路走走停停,似是犹疑更似辨路。时光悄悄流逝,他在山中徘徊数时,艰难地辨别方向,如同迷路的鸟雀,惊入未知的山林。
幸而,偶见一户人家,应是山中猎户,他轻轻扣响门扉,“笃笃笃——”
『请问有人在吗?』
屋内猎户已摸上弓箭,听见人声,方才放下武器,山中猛兽多,多一分谨慎,多一分安全。
“来喽——”猎户拉长嗓音,知会一声,接着脚步声响起,打开房门。
屋外站着一位红衣白纱带发修行僧人,猎人极敏锐的视力,轻易发现眼前人的端倪,似是有眼疾,许是一个瞎眼和尚,化缘来了。
想着这世道,都不容易。猎人抱着一分善意,“小和尚,小哥去给你拿些素食。便快快下山罢,夜里山上猛兽潜伏,可不安全。”
听着称谓,镜观没有否认,『多谢施主好意。小僧迷路至此,想问条路。不知施主可知附近有无一座山,名唤墨子山。』
猎户小哥爽朗一笑,“问我你可算是问对人了,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。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猎户,就住在山里。”他指了指道,“沿这条路行至半途,临近一小山,就叫墨子山了。也不知道有什么来历,却是祖辈领路认道时,如此介绍。与其他各处也无差异,相似小山就是附近也有五座之多,却只这座取了个名甚。”
『多谢施主。』接过馒头,礼貌谢过猎户。镜观没有再逗留,按图索骥,寻去墨子山。
一座小坟地,竖立着一块石碑,却是只字未题。
镜观盘膝而坐。
『……至今,我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您。』千古声音带了丝哽咽,『师尊……』他抚上石碑,一寸寸摩挲。
冰冷的触感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。
『……生前我不敢见您,死后,我亦无颜见您……!』
距离上一次聆听教诲已是七百年前。实在是太过久远。
『您……我不奢求您的谅解,也无从得知弥留之际,』千古哽咽一声,『是否……怨恨着我……』
想起过往种种,他眼中蓄满泪水,终于滴落,泪珠顺着脸庞滑落,他满心愧疚,却无悔意,『恨我吧……是恨我的吧……』他低头,一如过往在师尊面前被训诫时的模样,『……否则,为何要杀我……』
抚摸石碑的手滑落。
『您总说我易偏执,认定的东西就算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……』
『您不希望我离开您身边,最后却又选择放我离去。您是看我长大的,总是观察着我……』
『犯错时,您总笑着对我讲,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,只要改正就好。』
『您不认同我的道路,却从未出手阻止过我……』
『我不明白……
我本想在一切结束之后再来见您。可我……』
……
千古絮絮叨叨,似是想把过去的时光弥补上,可时间最是无情,只留恨,不留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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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,千古停下念叨,似乎感知到什么。
“这位——壮士。”来人一身文人墨客打扮,声线悦耳干净,“怎会对一座无名孤坟如此感兴趣?”
“莫非壮士知晓此墓主人?”钜子表现出好奇的表情。
接到镜观来了墨子山的消息,钜子察觉到什么。几经计较,便到了墨子墓前一会。
不出所料地见到了镜观。
『不知。』千古起身,『倒是阁下,如何得知我并非僧者呢?』
“啊哈哈,这不见壮士带发,猜想或是还俗,如果壮士介意,在下也能叫回僧人。”书生模样的人从善如流。
虽然不知来者是谁,但在这个地方相遇略有微妙。
『都可。阁下缘何来到此地?』
钜子烦闷地用折扇敲了敲头,“听说山上有珍奇异兽,在下便闻讯欢喜赶来,想一窥究竟,谁知,竟会迷路至此。壮士可知?”
『从未听闻。许是被人诓骗。』
钜子一副恍然大悟,作痛心状:“哎呀呀,竟是如此!”
千古听着耳边的声音,感知到的能量团并未兴起一丝波动。此人是个戏精。千古如是断定。却也提起警惕。
这人是个戏精,但也是这届墨家钜子。
“壮士,怎么来到此处的呢?”
『云游四方,无意而至。』
“恩~~”钜子点着头,绕着墨子墓缓缓走了一圈,“这天下,壮士可要寻一去处?”
『乱世纷争,不便涉足。明哲保身,方为上策。』
“哦~~,”钜子踱步至镜观身边,“你说,这乱世还会久吗。”寸寸紧逼。
『区区一介草民,怎敢妄言天下之事。』千古不欲纠缠,步步退让。
“壮士,打定主意不入世喽?可惜可惜,在下与壮士可是一见如故呐。”
他轻摇折扇,折扇坠子轻晃,看似无意点了点千古。
“要说天下奇珍异兽,最是珍奇莫过白泽。壮士以为呢?”
千古一言不发,神情有异。
钜子展开折扇遮住半脸,直视千古,接着道,“据闻白泽能言人语,通万物之情,晓天下万物状貌。透过去,晓未来。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『墨家。』千古笑了,等的人终于来了,他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两个字。
钜子也不见得意外,此人若是白泽,知道一点也不奇怪。
千古直勾勾“看”着眼前人,不禁大笑。随即挨着墓碑坐下,把头靠在石碑上。
“你看见了什么?”
『不是这句话。』千古拉紧兜帽,尽量遮住脸,但再宽大的兜帽,也难以全部遮掩,露出一抹薄唇。
钜子确定了此人必然是白泽。
“国师。”这一声似笑非笑,“你来这找什么?”他眼扫过墓碑,墓碑在月光下发出惨白光泽。
张牙舞爪的黑暗卷土重来。
『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出色。』千古开口,『对于信息的掌握,对于九算的掌控,极为优秀。』那个猎户答的太快,仿佛就在等他发问。
我在等你。
『这就是他留给我的礼物吗。』千古轻笑一声,意欲不明。
不由心下感慨一声:弋破墨真是吃我够够。
『看在这份礼物的份上,我给你一个向我提问的机会。』
钜子握住扇坠,收敛了笑容,不笑的他眉眼凌厉,带着一丝冷意,“我要知道烽灼之原的真相。”
『哦~~~』钜子的问题出乎千古的意料,『竟然是这个问题,唉唉唉,真是让人意外。』千古面无表情地发出一系列惊讶语气词。
『怎么会找我要真相呢?』
“因为,世上活着的,只有你知道全部真相。”
『在你看来,真相不合理吗?』
“就是在我看来,最为合理完美,才是此局最大的破绽。”
“我不相信师尊会做出那样的事情。”
『哦哦,就是不知道他听了会有何感想。』千古真心实意地说着。他话锋一转。
『火烧三百里烽灼之原,确实是他做的。』
『小雀儿,短短片刻,让你连番打击,白泽实在心痛。』
这话半真半假。钜子握紧扇骨,指尖发白,藏于袖中。十年,他挥之不去的,便是烽灼之原一役。午夜梦回,他记起部下的哀嚎,忆起师尊临死前的一句句锥心之语,笑容,师尊真的笑了吗?或许有笑容,但他记不清了。
十年,他都已经记不得十年前他是何种模样。
他挂起了他最熟悉的笑容,表现的毫不在意,“国师要回妖界?”
如今的你还回的去吗?
『欸~』千古起身理了理衣裳,『是去妖界。』
一字之差,天壤之别。他又非妖界之人,况且现在的妖界可不一定欢迎他。
果然,如他所料。“国师,可别一去不复返呐。”钜子表示深深关切,钜子舌一脉相承。
『不比你留在中原快乐。』千古淡淡怼回去。
如今中原局势,诡谲多变,正值乾坤未定之刻,就以往的表现来看,负责中原的九算稍显稚嫩,就算摆得平中原乱局,也搞不定其他九算的蠢蠢欲动。妖界离中原够远,钜子抽身不得,必须坐镇中原。
此刻,钜子终于透出一抹隐约的不甘,能量团起了些许波动。
千古自然而然感知到,无声地勾起了唇角。
『时间不早了。我该走了。』千古随口招呼一声,便打算回去。
钜子噙着笑,眉眼弯弯,道了一声,“再会。不送。”
待千古走远,钜子摆弄了两下玉骨扇,手轻轻触摸扇坠的红珍珠,“去,把这场戏演全喽。”
暗处十数墨者领命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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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到半山腰,幽暗的丛林在夜色中更加危险。稀疏的月光透不过山林,暗处的阴影藏着诡秘。
十数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包围靠近。
杀与不杀,一念之间。
「看在这么多的情报上,我陪你演完这出戏。」除了五加没人听得懂的话发出。
这短短片刻,千古得到的信息弥足珍贵,不虚此行。
星星总会升起,不过早晚而已。
黑衣人手持刀剑,冲杀而来。与之一起飞射而来的,是极速的冷箭。
千古心神一动,两颗血念珠在周遭滴溜溜打转。一颗阻挡箭矢,一颗阻挡刀剑。
没人见过白泽动武。
刀剑遇血珠,血珠随即一分为二,二分为四,爆射向黑衣杀手,不及反应的杀手当即被穿心而过,反应迅速的杀手横刀格挡,抵下致命一击。血珠变化多端,时而硬如钢铁,与箭矢相撞发出金兵交接之音;时而软如水珠,触之即分,不可捉摸。
弓箭高手屏气凝神仔细盯着战局,寻找目标破绽。常年游走刀尖训练出的感官,让他敏锐发觉目标对于飞箭多是格挡为主,尤其对远距离的箭矢,防备不足,似是箭至周身三丈左右才能察觉。他拉弓搭箭,放缓呼吸,一发连珠箭“咻——”地一声放出。
飞射的箭矢,眨眼便至,千古猛的抬头,似有察觉危机将至,一颗血珠挡住箭矢,奈何其他剩余杀手瞅准时机纠缠不休,另一颗无能召回,他尽力侧斜身子,试图躲过致命一击。箭矢直中身躯,血花四溅,千古被箭的冲击飞出十丈之远,果断让另一颗血珠转瞬化百千,射杀剩余杀手。自己趁着箭势奔逃而去,远离弓箭手的攻击范围。
“明智之举。”听着回归的手下墨者汇报,钜子轻摇折扇,淡淡评价。挥挥手让人退下。手中黑子落下,一子逼得场上白子退无可退,隐有溃败之势。
国师,这一局,孰输孰赢?
大雨之中,千古负伤奔逃,血液滴滴答答融入雨水下落,在雨水冲刷下,不见踪影。
『真是的,明明白日里晴空万里,这会儿怎么下起雨了?』千古边跑,嘴里不闲着,『刚才射箭的时候怎么不下雨?』千古嘴上抱怨着,苍白的嘴唇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。
『下雨真冷啊。』千古喃喃,『心上五寸,差一点,就差一点。演这出戏的代价有点大啊。』
眼前发黑的他,只知道向客栈奔去,嘴上犹忿忿不平,『弋破墨,你真是坑惨我了。』
『墨家钜子,没一个好东西!』他迷迷瞪瞪连自己都不知道口中骂着什么。
『哈——哈——』千古扶住树,大喘着气,山脚下哪有那么多成型的参天大树,一个小指粗的树,在风雨中已是摇摇欲坠。
“咔嚓——”一声,小树再经不起摧残,断裂倒下。『真是,屋漏偏逢连夜雨。倒霉。』千古顺着“扑通”倒地。乱七八糟的枝丫划伤了手和脸颊。
既然倒地,千古也不着急爬起,他顺势躺倒在地,一身雨水泥浆,也顾不得许多。
其实,他可以直接拔出箭,让血液流的更快些、更干净,待血液流尽,尸骨死透,他便可被自身生之法则修复复活。毕竟他在血祭万鬼时也不会死。
但他不愿意,他答应过五加,至多五日便归,就算他现在立刻横刀割喉,让血流的更肆意,他也无法保证在彻底失去意识后,五日内复活。
『呼呼——』急促奔跑的肺部渐渐恢复,千古躺在地上休息好,便跌跌撞撞爬起来。
他从怀里摸出一颗杏脯,想拿袖子遮雨,却发现衣袖满是泥泞,整个衣裳没一处好地方,跟个破抹布一样。唯一放在怀里的甜食果子也被雨淋透。
『下次记得提醒五加买防水的牛皮纸包装的果子。』千古嘟囔了一声,语句也乱七八糟,胡乱把杏脯塞进嘴里,甜滋滋的杏脯混着雨与血水,千古也不嫌弃。
吃了果子,便停不下来,一颗接着一颗地塞,想冲淡口中的浓厚铁锈味,前面的路还有很远,全身越来越冷,眼前阵阵发黑。
一袋顷刻吃光,千古才停下动作,开始赶路,他不能死在半途,他不能毁约!
每到快要支撑不住,千古便往嘴里塞甜食,『这个口味好难吃,下次不让五加买这个。』他难过地张着嘴,想吐又没吐,皱皱眉,咽了下去,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。
客栈里,五加突然变得坐立难安。今早,本该按计划与玄奘法师一起先赶路,但他又转变了主意,对玄奘歉意地说,“我想再等一日。”
玄奘法师倒没说什么,理解地答应下来。
从入夜时,五加便开始不安,就算跑去与玄奘交谈,也很是忐忑,仿佛有什么事发生了。
“不行,”五加猛地站起来,“玄奘大师,我叨扰已久。先告辞了。”
玄奘没挽留,他仍是平和模样,一如既往地可靠,“请。如若发生何事,都可来寻贫僧。”
“多谢。”
告别玄奘,五加回房后更是烦躁,他一遍遍擦拭整理银针,试图让自己静心。
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炸响,他下意识回头看窗子,窗外一个人脸阴影映照在纸窗外,五加吓了一大跳,立时站起,大喊:“什么人!”其实他想问是人是鬼,这可是二楼!
“嘭嘭嘭——”窗外的人砸着窗户,一言不发。却又固执“敲”窗。
五加大着胆子开了窗,“!”
“千古?千古!你怎么了?!!”
千古全身湿淋淋的,左胸口还插着一支箭,大雨冲刷的衣服,胸前仍有血迹。他也蔫哒哒的,头发一绺绺黏在一起,整个人又委屈又害怕,如同犯错的小孩。五加急忙把千古扶进来,拿了毛巾给他擦雨,提了药箱,剪刀剪开布料,一看伤口,顿时变色,心上五寸,差一点就要死了,把上脉,手上感知脉搏微弱,时有时无。失血过多,脸上手上也有擦伤,五加脸色难看至极。
千古还活着吗?
“快躺下!”五加看千古表情也兴不起责备的心,只想着按下他,赶快抢救。
千古已经烧得迷迷糊糊,丧失理智,但他固执地不肯挪一步,磕磕绊绊地说,『你说,让我吃完果子就回来。果子我吃完了。』他晃着一路上攥住不放的五个甜食袋子,有些淋雨破烂了,他用双手试图摆弄整齐。
“好好,你快躺下。”五加急得不行,顺着他来。
『对不起,』千古嚅嗫着,怯怯低声说,『我一日吃完了五日的量。』
五加心疼地小心避开伤口,一把抱住千古,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我不会不要你,你回来了。乖。”
这次,千古顺着五加的意,他说什么,千古做什么。
他安静地配合五加治疗包扎。许久,他讲,
『我好疼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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